2021年，我国完成了第一个百年目标，踏上了迈向第二个百年目标——在本世纪中叶把中国建设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在全球经济增速放缓和要素成本提高的当下，中国能否继续保持快速发展的势头？如何应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如何理性看待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与挑战？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院长林毅夫教授对中国经济的潜力与前景做出了解答。

林毅夫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新结构经济学研究院院长

中国未来发展的两大优势

中国进一步发展还有多大的潜力？还能不能再保持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对此，新结构经济学做了很多研究，发现中国未来的经济增长具有两个优势。

一个是后来者优势。我们现在的人均GDP刚超过10000美元，而美国是65000美元、德国是48000美元、日本是41000美元、韩国是30000多美元，中国与它们的差距还很大。人均GDP的差距代表了人均劳动生产率水平的差距，而人均劳动生产率水平的差距又代表了技术和产业先进程度的差距，这意味着我们在发展过程中可以利用后来者优势追赶。

19世纪中叶至今，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相当稳定，年均维持在3%-3.5%的增长速度。其中2%来自劳动生产率水平的提高，1%-1.5%来自人口的增加。改革开放后，中国的增长速度是发达国家的2-3 倍，就是因为我们在进行技术创新、产业升级时发挥了后来者优势，利用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引进先进技术后消化创新。由于创新成本比发达国家低，我们的发展速度也比发达国家快。

另一个是换道超车优势。以数字技术为基础的新经济出现后，产品的研发周期变短，主要依靠人力资本投入。在人力资本方面，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并不大，甚至还有优势。人力资本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天才，另一部分是后天受过良好教育的普通人。

在后天教育方面，这些年中国从幼儿园到研究生的各个阶段的教育水平都提升得很快，和发达国家的差距已经很小了。因此，在以人力资本投入为主的大数据、互联网行业等新经济领域，中国比其他国家更有优势。

两大优势对中国未来的经济增长意义重大

从后来者优势来看，我们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代表了我们经济增长的潜力。中国2019年的人均 GDP（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只有美国的22.6%，相当于德国在1946年、日本在1956 年、韩国在1985年时相对于美国的发展水平。由于利用了后来者优势，德国1946-1962年实现了连续16年年均9.4%的增长；日本1956-1972年实现了连续16年年均9.6%的增长；韩国1985-2001年实现了连续16年年均9%的增长，且韩国在1998年还因遭遇东亚经济危机而出现过负增长。

参考德国、日本和韩国的经历，如果我们也利用好后来者优势，中国也有连续16年平均每年9%的增长潜力。德、日、韩在上述16年间的人口年均增长率分别为 0.8%、1.0%、0.9%，即便考虑到老龄化的影响，人口不增长，就后来者优势而言，单靠劳动生产率的增长，中国在2035年前仍有年均8% 的增长潜力，2036-2050 年也仍有 6%的增长潜力。

再看换道超车优势。由于当时还未出现大数据和互联网行业，所以德国、日本和韩国都不具备这一优势。换道超车以发展新经济为基础，新经济的一个很重要特征就是出现独角兽企业。一家创业公司成立不到10年，尚未上市，但市场估值已经超过10亿美元，这就是独角兽企业。2019年全世界拥有 484 家独角兽企业，其中中国有206家，美国有203家；2020年全世界有586 家独角兽企业，其中美国有233家，中国有227家。

我们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到，在这些研发周期短、以人力资本投入为主的新经济领域，中国有条件和发达国家直接竞争。在生产软件产品方面，中国还具备世界上最大的软件产品应用市场的优势；在硬件生产方面，中国也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产业配套。这个换道超车优势将进一步增强我们对中国未来增长潜力的信心。

面对美国“卡脖子”不用太悲观

利用后来者优势是中国经济保持快速增长的重要原因。有人会问，现在我们被美国“卡脖子”了，如果不能从美国引进先进技术，我们的增长潜力会不会大大降低？

我们知道，世界上拥有先进技术的发达国家并不是只有美国。如果其他发达国家的高科技企业不把产品卖给中国，那么它会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丧失在高科技领域的领先地位。像芯片这类高科技产品，30%的市场都在中国，如果企业无视中国市场，该行业就有可能从暴利转为低利甚至亏损。

高科技产品的特性是迭代特别快，企业必须保证大量的研发投入以维持产品的先进优势，而大量的研发投入需要以企业盈利为前提。因此，美国卡中国脖子的行为实际上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单纯从企业利润和未来的竞争能力考虑，那么我相信没有一家美国企业不愿意把产品卖给中国，主要是美国政府不让它们卖。

德国的高科技企业就不会面临美国企业的困境。德国总理默克尔与美国总统沟通时一直在表示，德国既希望维持与美国的友好关系，也希望维持与中国的友好关系。同理，英国、法国、日本、韩国也是如此，因为它们并不想为了维护美国的世界霸主地位而失去庞大的中国市场。

如果美国拥有某些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先进技术，又禁止企业卖给中国，怎么办？我的观点是，这样的技术可能有，但不会太多。既然不多，那我们就可以运用新型的举国体制集中力量去完成技术攻坚。以我们现在的经济、科技和产业实力，短则1-2年、长则3-5 年，就有希望实现突破。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所引发的中美摩擦会持续很长时间，但我相信，中国经济在2035年之前仍然具有每年8% 的增长潜力。即便我们要应对人口老龄化、碳达峰与碳中和、乡村振兴、高质量发展等一系列问题，中国也有可能达到年均6%左右的增长速度，保证实现2035年GDP总量在 2020 年基础上翻一番的目标所需要的年均4.7% 的增长。到2030年，即便是按照市场汇率计算，中国经济规模也将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

到2049年，中国人均GDP将达到美国的一半，中国经济发达地区“三市五省”的人均GDP、经济规模、产业、技术水平都与美国水平相当，中国将成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美国将不再有卡中国脖子的技术优势。在中国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过程中，中美关系也会达到新的平衡。（来源：新华网思客）